頂著海風,王徵吉乘船來到中國遼寧的無人島。他背負著沈重的攝影器材,手腳並用地攀上峭壁,只要稍一失手,就會跌得粉身碎骨。忍著豔陽,王徵吉汗流浹背地躲在七股濕地的偽裝帳�,他眼睛一面盯著相機視窗,一面還得留意有沒有毒蛇鑽進帳棚……。按下快門,只是短短一秒鐘,但精彩照片的背後,卻是從日升到日落、日復一日的漫長等待。王徵吉,一位追逐黑面琵鷺的攝影家。
每個人都有逐夢的渴望,但在圓夢的過程中,卻鮮少有人能擁有王徵吉的韌性。為了自然攝影,他收掉公司、耗盡家產;為了逐「鷺」天涯,他在南非發生嚴重車禍,從此與結褵二十六年的妻子天人永隔……「為了拍攝琵鷺,我可說是『傾家蕩產,家破人亡』,」王徵吉接受講義採訪時表示。王徵吉追逐黑面琵鷺的過程,長達二十年。現在的他,被尊稱為「黑琵先生」,獲獎無數的攝影作品,屢屢出現在郵票上、護照�、小學課本中,並曾出版《黑面琵鷺全紀錄》一書。二○○八年,他成為全球首位拍攝到黑面琵鷺產卵的人,震驚學界。
「黑琵先生」的故事,得追溯到七○年代。二十四歲那年,王徵吉與施碧月結婚,對攝影興趣濃厚的他,一直想買一臺昂貴的單眼相機。妻子得知後,毅然賣掉嫁妝金飾,替他圓夢,從此王徵吉一頭栽入攝影的世界。婚後,王徵吉一面經營大名鼎鼎的家族企業「牛頭牌」運動鞋,一面在臺南開設婚紗攝影公司,並兼任《中華日報》攝影記者。孩子一個個來報到,他與妻子過了一段富足而快樂的生活。
一九九二年,是王徵吉生命的轉折年。當時七股工業區的開發案方興未艾,引起經濟與環保兩派的激烈爭辯,這時候有人開槍擊斃了兩隻黑面琵鷺,此事在國際保育界鬧得沸沸揚揚。王徵吉被報社指派報導此事,一股不平浮上心頭:「我就是看不慣別人說臺灣人不重視保育,臺灣絕對不能被國際看輕。」他靈機一動:「我什麼也不會,就只會攝影。如果我能拍下黑面琵鷺,讓更多人看到牠們美麗的姿態,進而願意認識牠、保護牠,不是很好嗎?」於是,王徵吉說服妻子「錢夠用就好」,收掉婚紗公司,辭去報社工作,展開拍攝黑面琵鷺的工作。有人問他,何必「玩這麼大」?王徵吉說:「我這個人一旦決定做一件事,就要『玩真的』,絕不『玩假的』。」
全世界共有六種琵鷺,分布五大洲,王徵吉立志拍遍牠們的身影。一九九四年,他與妻子、友人一起到南非拍「非洲琵鷺」,路程中卻意外爆胎,車子翻落山崖,車上四人重傷,妻子則成為兩名罹難者之一。這場悲劇,讓王徵吉自責萬分,「我常常想,為什麼我出發前不先檢查輪胎?為什麼妻子一直支持我的興趣,卻又被我的興趣害死?為什麼死的不是我?」長達一年的時間,王徵吉再也無法拿起相機,幾乎罹患憂鬱症。身旁的人不停地鼓勵他,「我的孩子告訴我,爸爸,上天把你留下來,一定有原因,表示你還有未完成的工作。」然而,王徵吉的考驗還不僅如此。南非與臺灣斷交後,王家在南非的鞋廠受到排擠,虧損高達新臺幣兩億餘元,王徵吉的房屋也因此被法拍,只能租屋居住。
王徵吉形容自己「已經沒有退路了」,他決定繼續拍下去,「不能讓時間白費,更不能讓老婆白死。」他曾到澳洲拍攝黃嘴琵鷺,攝影器材卻被偷走,損失新臺幣七十多萬,更讓他扼腕的是連珍貴的底片也不翼而飛;他飛到中國江蘇、上海的黑面琵鷺度冬區五次,卻次次無功而返;他連續十年造訪黑面琵鷺的繁殖區、位於中國遼寧外海的無人島「形人坨」,天天從清晨四、五點守到太陽下山,終於在二○○八年拍到黑面琵鷺產卵的珍貴鏡頭,證實黑面琵鷺是以蹲姿產卵。這張照片登上國際頭條,轟動各界。「我永遠記得那一天是二○○八年四月二十三號,」王徵吉滿足地說,「能拍到這樣的照片,是老婆在天上庇佑我。」
也是因為這張照片,全世界都聽到了臺灣,知道臺灣有這麼一位「黑琵先生」。王徵吉受邀到臺灣各地,乃至日本、韓國展覽、演講,「大家聽說臺灣為了保護黑面琵鷺,停掉幾百億的開發案,都豎起大拇指。」雖然打響了名號,但拍攝黑面琵鷺所費不貲,經費始終讓王徵吉傷透腦筋,「伯樂難尋,雖然我未必是『千里馬』,但絕對是『識途老馬』,很希望有朝一日能得到政府或企業的贊助。」
問王徵吉,如果時光倒流,他會不會仍然堅持拍攝黑面琵鷺?「會的,」王徵吉肯定地說,「人生可以有『過錯』,但不能『錯過』。人的一生很短暫,能在保育界留下一點小小的貢獻,我就心滿意足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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